一颗心直直坠向深潭，走出小巷中的那民宅，扑面而来的寒风中都夹着一股隐隐的血之气。元帧健步上马来，朝左右吩咐两句之后，便道：“回宫！”

谁知道，回宫便听说了建帝昨里临幸沐曦宫之事，实在是料不到更触不及防。辰冰留守宫中，迎上来回禀此事之后，见他面实在骇人，心下方有些懊悔，道：“其实也只是皇上晨起时命人去传彤史记挡，究竟如何，也并不知真假。这些日子里，皇上偶有留宿沐曦宫偏殿，也是有的”

元帧一摆手，辰冰就说不下去，只能带着人都守到了外头，心里却是十分的担心。

这么多年里，还是第一回瞧见他露出如此绝望而悲凉的神。想想这一切的原委，他都忍不住在心里连连叹气。

屋里头，元帧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，方才往旁边一倒。他也不晓得自己心里面到底在想着什么，只是疼痛中又有一种虚虚的发着麻，好像有什么东西沁进了四肢百骸，整个人软得脱了形，一歪身坐下去，便再也不想起来。

四面八方的空气粘腻、憋闷，仿佛一潭死水。他斜斜的歪在榻上，长久一动不动，目不转睛瞧着对面的青釉刻花瓶。

那瓶里一树玉梅傲霜吐蕊，青白花瓣，闪出温润的玉光。象玉光，也像泪光。

看得久了，一晃神，便觉那是她盈盈含泪的眼眸。

他满心里都是无可言说的懊恼与悔恨，那样的时刻，她必定是不愿的，可他竟然不在她身边。

听说她病了，所以今日方没有出宫。他当时因诸事身且建帝就在眼前，也是没好细问，却想不到，原来是因为如此

在屋子里想了半天，仍是丝毫头绪也没有。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，想见她又怕见她，怕因自己伤心而令她更加难受，更怕她会误会自己的心境，会令彼此愈走愈远。

想到最后，还是觉得自己此时不能去见她。不过却不是没法子可想，自抽屉中摸出那张薄而透亮的玉面，拿在手里摩挲半天，心里方渐渐有了主意。

建帝回宫之后就先来看她，见她躺在那里，面容憔悴又辛苦，总觉得是因为昨晚的缘故，心里先就带上了几分愧疚。苏妍挣扎着坐起身，略陪着说了一会话，得知苏夫人并无大恙，只是当时人多拥挤，略微受了些惊吓之后，方双手合十道：“总归是平平安安，还是要多谢上天保佑了。”

建帝嗯了一声，正巧璃心端了一碗汤药进来，他顺手接过，道：“朕来喂你吃药。”

元帧进来回话时先侯在外头，听得皇帝传他进去说话，方迟疑了片刻。德顺却朝他眉开眼笑道：“皇上这会儿正在娘娘跟前，能传大人进去回话，显见是拿大人当自己人来瞧的。这样的体面，旁人求都求不来，大人还不赶紧进去？”

他方委了身段进来，隔着一层薄薄的素纱帘，依稀见她一头如瀑的青丝倚靠在迎枕上，身上覆着薄薄的丝被，建帝手里正送了汤药在喂着。吃了几口下去，她低声摇头道：“好苦，我不吃了。”

建帝待要再劝，又看了看手里的碗盏，方道：“那就不吃了，来人，换漱口的茶水上来。”

又服侍她喝茶漱口，这回上的茶是甘甜的。薄荷与山楂的清凉甘辛之中延着莲心的苦涩，淡淡的，却一缕一缕在唇齿间回转，长久不绝。

她似倦极，就着建帝的手便阖眸在迎枕上睡了过去。满殿的人谁也不敢出一口大气，听得她呼吸渐渐匀称舒缓之后，建帝方缓缓抽出那只被压住的手来，想是臂上有些酸痛，又不敢舒展，直到璃心上来帮着安顿好之后，方才屏着气着他一起去隔壁说话。

君臣二人似乎都各有心事，起谁也没开口，最后还是建帝叹息道：“要是从前，朕其实也并不在意这些外夷的行刺，长公主走的时候，朕一度万念俱灰，总觉得活着意义也有限的很。可如今跟从前又不一样了，朕身上还担着她的周全。与你说句实话你别心里发笑，当时乱成一团的时候，朕第一个念头，想的就是，若朕死了，她可怎么办？谁会来替朕照顾她？她孤零零一个，当真是可怜。”

他心下一动，却不能接言，只能虚应道：“皇上洪福齐天，些许外夷，根本就不足为患。”

“那也是你布置的妥当，才让这些蛮夷没有可乘之机。”对他，他倒是十分的放心。仿佛从前十几年里，这份信任就始终不曾变过。

元帧犹豫片刻，方道：“皇上，已经查明，此次行刺的那一拨人，都是出自南诏东庭的喇子。”

南诏军士分许多等级，喇子却是森严等级当中居中上的那种。这些人往往出身贵族或者土绅之家，或者祖上从军时留有军功，因而身手都十分矫健，也往往之听命于真正的权贵，断不会为抢夺少许财物而出手伤人。

建帝对南诏的势也了如指掌，当即就冷笑道：“东庭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，朕也是好奇，端木青琅分明已经掌控大局七八年了，怎么还没有将这些分裂的势力收服下来？倒是年年都来边境打秋风，朕看，他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！”

这样一来，便是借着东庭余党的势力来消耗大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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