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要了。”

说这话时, 两人已经回到住处，季燕然正在将灯火仔细点燃。一盏一盏的热晕微光跳动着，照亮桌上杯盏椅凳、屋角半扇屏风，还有墙上的画、柜中的花，都是先前逛集市时, 精挑细选买回来的, 不是值钱货, 却是顶有滋有味的人间烟火。

一个连遗书都已经写好的人, 忽然就有了持续活下往的盼看, 若说心里毫无波涛，自然是不可能的。可一旦想到做交易的另一方是江南震, 以及他背后还暗躲着、不知道是什么的诡计，云倚风就感到头又开端隐隐作痛, 直到被人拉进怀中，方才从浑噩中醒来。

“你不要了, 那我怎么办？”季燕然在他耳边问。

云倚风：“……”

“有诡计也好, 有别的什么都好, 只要能有血灵芝，我总得往试试。”季燕然抱紧他，微微闭起眼睛，嗓音沙哑，“在西北时, 我已为家国百姓放弃了你一次, 当时我就在想, 若哪一天你认真再也撑不下往，我却还要挑着那八十万雄师，挑着大梁安稳，要照顾母亲，竟连戏文里常演的、同生共逝世都做不到。”

云倚风眉头一皱：“不准胡说。”

“我不胡说，你别胡思乱想。”季燕然捧起他的脸，一字一句道，“也未必就有诡计，或许是老天爷看你我实在般配，不忍心拆散，所以才额外多给了这次机会呢，嗯？”

云倚风想了想：“那老天爷还挺有眼力。”

但有眼力回有眼力，有关木槿镇的往事也不能不考虑。云倚风揣摩了一会儿，光冲着先帝费尽心思重建新木槿一事，便足以阐明那旧镇里的白骨与他脱不开关系，或许连所谓“冤魂索命”、“离奇失落”的传闻都是官府有意为之，以此来驱散百姓，遮蔽机密。

大面山下，从舆图上看，理应是个很荒野的处所，土壤硬化不宜居，还闹鬼，可不得轻而易举就成了禁地。

而就在云倚风盯着舆图猛看的这段时间里，季燕然已经招来城中近军，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了封书信前往丹枫城江家山庄，将这头产生的事情大致告诉江凌飞。又就近抽调三万雄师随时待命，另择精兵五千人，一路随行。

近军统领领命：“是！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？”

季燕然道：“找两个人来，往厨房烧几桶热水。”

“……”

热水里还被撒了一把花瓣，是邻居小姑娘送来的，泡出一股子玫瑰蔷薇香。云倚风还在稀里糊涂想事情呢，就被扒|光衣裳放了进往，水温微烫，烫得他一个激灵，雪白的皮肤立即泛上一片红。

他今天毒发了一回，促匆促忙跑出城，在梅竹松那里服了药扎了针，本就已精疲力竭。醒来后饭没吃几口，又遇见江南震，冷不丁听到血灵芝，还得知了木槿镇与先帝的遮蔽。惊愕、盼看、诡计、忐忑、猜测、胆怯……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，像一把宏大的锤子，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病躯砸得越发缓不过神，偏偏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还放松不了，一动就扯得天灵盖刺痛，此时被热水一蒸熏，方才委曲轻松些许。

于是连骨头都软了，趴在浴桶边沿，全部人昏昏欲睡。

或者干脆说是昏昏欲昏迷。

本还想再说些什么，脑海里却被灌进了糨糊，一根棍子乱七八糟搅和着，硬生生在一片黑暗中搅出了层不出穷的金光，晕得相当陆离光怪。

季燕然将他抱出来，警惕地放回床上。因里衣还在柜子里，便取来床边自己的替他换好。蓝本就纤细的身子骨，被这宽大衣裳一裹，更是像纸片一般单薄，脸色苍白，几根细瘦手指伸出衣袖，软绵绵垂着。

现在想想，当初于风雨门初见，那一碰就要咳嗽的病秧子，竟算两人相处时，他最健康的时刻。季燕然难免心疼，将他拥进怀里，用唇轻蹭着那墨黑的长发，睁着眼睛，一夜未眠。

翌日，待云倚风醒来时，梅竹松已经背着累赘，坐在屋外喝完了好几壶好茶。听到血灵芝有了着落，他心里十分欢乐，可不管什么大梁先皇的诡计阳谋，只恨不能立马出发取药，并且也谆谆教云倚风，就算有诡计又如何呢？先将病治好要紧，养好了身子，还怕不能帮着王爷破解小人暗害？你可是堂堂风雨门门主。

“道理我自然懂，但……皇家的事，复杂着呢。”云倚风没什么精力，头依旧很晕，更提不起气与他仔细分析讲道理，便只胡乱道，“我就是担心王爷，毕竟若没碰到我，也不会有这很多糟心事。”

梅竹松盯着他看了一阵，感到这浑浑噩噩的精气神不大妙，怕是撑不到木槿镇，便一拍桌子：“若没碰到，那王爷可就要娶别人了。”

云倚风心不在焉倒茶：“嗯。”可不嘛，没有自己，便会是别人，堂堂萧王殿下，总不会一辈子打王老五骗子。

梅竹松持续说，那八成绩是在王城里寻个门当户对的千金，由皇上指婚。千金小姐好啊，又娇又美，定是成日里穿金戴银钻在王爷怀中，打个雷都要吓得嘤嘤哭起来，然后王爷就心疼啊，就哄啊，各种甜言蜜语。至于那满院子的茉莉与兰草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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