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他讲的故事，那是座德国人造的铁桥，以一对童男童女的生命为代价才打稳了桥桩，所以桥的名字里有一个“灵”字。他当时没讲的，是月圆夜有人在桥头点烛烧香，还有人守桥，或者说守着桥墩下的魂灵。

这些都不让我吃惊，吃惊的是守桥的女人名叫巧姐。我姐的小名叫七巧，也有人叫她巧姐，这会不会是个巧合？

车子已经开始起动，我连忙下来，要老头带我去那座桥看看巧姐。老头说白天从没见过她，只在月圆的晚上偶尔一见。

我问长相怎样，老头也答不上来，只告诉我那女人用衣领遮着脸，用纱巾包着额头，手上还提一个篮子，里面像是放了好吃的东西，时不时往江心洒一把。那个巨蛋就是她从篮子里摸出来交给老头的，说是好东西该送有缘之人。

帅狗也下了车，面色凝重地站到我身边。老头说完一段后嘿嘿笑着，耷拉的眼皮底下闪出锐利的光，把我和帅狗扫了一遍。

“那铁桥有什么好看的，比前面这桥不知差了多少倍。”老头接着说。我领略过他的话匣子，连绵不绝，易开难合。

“你知道这座大桥是怎么造通的吗？”他郑重问道。

该不会也拿两条小命去打桩吧，我暗想。没等我回答，帅狗抢先道：“这桥造过两次？”

“是啊是啊，头一次我眼睁睁看着它出了大洋相，连桥身都合不起来。”老头居然显得颇为高兴，“我早说过了是不是？”

我使劲点头。他更加得意地说：“叫他们动祖宗的风水！造不成桥还把自己弄了进去！”

原来那年强行打洞穿山引桥，从两岸一起往中间造，结果合拢时发现两边的高低居然差了一米！这真是谁都不相信的奇事，不说激光测量什么的，就是眯起一只眼睛目测，也不会错到这种地步。

于是领导傻眼了，领导的领导震惊了，上级派下很多调查组，不是请吃送礼可以打发的那种检查组。最终查出种种问题，据说因此坐牢的人比桥墩的数目还多。

当年桥还没开始造，只是在山腰打了一个洞，老头就守在洞里骂骂咧咧发表了一通言论，其中的预言后来居然成真了。那桥说是采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方法，从两头往中间造，在江心合拢。谁知快要接通、剩下最后一块桥板、领导们整装待发准备作庆功演说时，竟然发现两边的梁架高低错落，整整差了一米。

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想不通摆在面前的事实，同时也不敢怀疑测量设备出了问题，或是破了风水所致。他们对水陆环境作了多方面勘察，找不出测量的激光会在这里拐弯的证据，又觉得在桥正中铺一段跳板不太像话，只好逐级向上汇报，直至惊动了中央。工程搁置一年后，国家调动最好的技术力量来处理，才把损失缩小到最低限度，但就这最低限度，据说也够得上造几百所希望小学了。

老头拎着铝锅向公路外走去，我和帅狗跟在后面。到了一块平地上，他说：“你两人都不简单，道行在身诸事得利，可看起来有点心浮气躁，像我年轻时的模样。哈哈，你们急匆匆的为哪般？”

我们告诉他要赶去南方办一件重要的事，老头颔首想了片刻，又把那只巨蛋塞到我手里：“先吃蛋，吃了做事利落！”

盛情难却，我接过来在膝盖上敲开蛋壳，见里面灰色的一团东西裹着鲜红的血丝。

帅狗在一旁暗暗拉我的衣襟，意思多加小心。我凑近这个血肉模糊的怪蛋，闭起眼睛，装作嗅味道的样子，其实用眉心感觉老头和他的蛋有什么古怪。

一切都很正常。于是张口咬去，可第一口没下喉咙，我已经开始后悔。

并不是味道差，而是味道实在太好。那东西颜色灰暗却异常鲜美，一咬之下，血汁如丝缎般滑入我的喉咙，瞬即勾起以往吸血时的无比快感。

可是我不能再喝血啊！我已经用三年多的苦修改变了吸血人的本性！

我不停提醒自己，然而那东西像有魔力似的牢牢吸附在我的牙齿上，不需要嚼动，就慢慢化成汁水流到我的腹内，最后只剩下瘪瘪的皮囊。

“很好，给你给对了。”老头莫名高兴起来，“巧姐说给一般人吃都吃不来，原来应该用这么个方法。”

“这到底是什么蛋？”我感觉身上暖烘烘的，似乎凭空生出许多力气。

老头晃着脑袋说不清楚，他告诉我这一带搞不清楚的事多了，比方大桥造好后，数不清的鸟莫名其妙死在桥下。它们究竟是没留意桥墩被撞死，还是见了这桥害怕，跌在水里淹死，总之像撞到了天罗地网，飞蛾扑火一般死于非命。

久而久之形成了怪现象，桥的一边鸟雀成群飞来飞去，另一边却见不到一只，桥下面则成了鸟的坟墓。

老头说这些跟人没啥关系，跟人有关的怪事也有。比如有个瘸腿的人，天天匍匐着爬到大桥最高处，拦着行人问有没见过一个会吹哨的人。

“有比赛的地方就有会吹哨的人，他不去体育场却到这儿来……”老头念念叨叨，我的心却一阵抽紧：莫不是金一路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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