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？”我随口问道，心中马上隐隐作痛。

和小妖姐在一起的那段时间，是我离家后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，只是有一点，我不能随口问为什么。

小妖姐说，“为什么”是女人的半个专利，她们可以拿来撒娇、装嫩、扮傻扮天真，让男人满足一下自以为博学多才的虚荣心，然后爽快掏腰包。男人不能把它挂在嘴边，除非顶杠。男人不懂也要装懂，有问题最好憋在肚子里，找没人的地方自己暗暗弄明白。

因此遇到老问为什么的男人时，小妖通常装作正经八百的样子，说自己养了一只宠物特别特别聪明，一见面就跟她讲话，讲什么呢，让男人猜。男人多半猜一些下流话，小妖逐个摇头否定，最后公布答案：那头宠物一见她就问——“喂什么？”

小妖已经永远走了，永别所有熟悉她的人。然而“为什么”一出口，耳边就响起她清脆而娇气的笑声，我的心就痛起来。

郑小旦体会不到我的心痛，依然冷冷道：“那里的人不欢迎你。”

这不是她平时的声音，也不是她平时的表情，身上同样不是她平时的气息。我观察她，她的目光却利剑般刺来：“要什么你说，我去拿。”

“要一些蛋，很大的那种，名字非常特别，叫趴蝮。”我仔细说着。

眼前的郑小旦完全变了一个人，似乎认识我，似乎又不认识我，讲话声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。

“看着我的鞋子。”她丢下一句话，身影一闪，朝亮灯的山坳飞奔而去。

那块圆圆的磐石上留着她的两只鞋子，在月光下像一对精致的小船。等我把目光从鞋子上收回来，她已经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。

再等我回过神来，心中马上浮出两个疑问：为啥光着脚下去？跑起来怎会没有一点声响？

难道来到月圆夜的鬼市，郑小旦也成了半个鬼魂？

我在圆石边坐下来，守着那双小巧的鞋子等她。难以想象穿在它们里面的白嫩脚丫能在乱石杂草上捷步如飞，毕竟她是城市的千金小姐，和我大不一样。

我在老家时习惯光脚走路，因为路不好，家又穷，舍不得穿鞋子，妈妈给我做的布鞋大多时候拎在手上，进家门前再穿上。所以上次回家，牡丹帮我买了两双好看的皮鞋带给妈妈，让她高兴了好几天。

只过了一小会儿，下面响起“唦啦唦啦“的草木声，飞快向这边过来。我刚站起身，见树丛中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，惊叫着朝我扑来。她的手上托着两团白乎乎的东西。

正是郑小旦，这次她跑出了声响。那双白生生的脚丫在草丛中忽隐忽现地疾奔，眨眼间到我跟前，喘着气说：“替我……拦住他们！”

我扭头看她背后，没见什么东西，却感到一阵阴风汹涌而至，气息强烈又颇为庞杂。

“是谁？”我开口问。郑小旦肯定被什么追赶，我却看不见。

气浪顿了顿，又涌上来。这下我感觉更为真切，这阴气非常杂乱，似乎由许多种类汇集而成——难道是鬼市里的怪物组合？

“狭路相逢勇者胜”，在阴阳交战的当口，羊老仙让我牢记这句话。我跨一步把郑小旦挡在身后，对准那团风暴似的阴气凝神而立，大吼一声。

我听到自己的吼声像个低沉的滚雷，轰然炸开，而后余音嗡嗡作响，在两座山峰之间的江面上飘来飘去。

对面树丛不住地颤动，树叶簌簌摇晃，好一会才恢复了平静。汹涌的阴气潮水般退去，山坳里的灯光却亮了几分。

我回头看小旦，她坐在圆石上，用脚拨弄着鞋子想把它穿上。她双手仍然托着两个白晃晃的大家伙，脸上没有了惊恐，弯弯的眼眉显出喜色。

“跑得好累啊。”她笑嘻嘻说，“帮我穿上鞋子吧。”

我一手拿起鞋子，一手托住她的脚踝把鞋穿上。好冰的脚！我暗自吃惊，却不动声色。要不是她这身特殊的阴气，还没法去鬼市拿东西呢。

这两个又白又圆的家伙看着像蛋，但比趴蝮巨蛋还大得多，世间哪种动物生得出这么大的蛋？

小旦穿上鞋子后站起来，把这一对比碗还大的玩意捧给我，说：“你那个什么蛋的名称我记不住，反正我把最大的蛋拿来了，给。”

“谢谢你，你真有本事。不过他们为啥追你？这个叫什么？”

“因为没钱给他们呀。天哪，为了一点纸钱就追得这么凶，还好他们怕你。”小旦眉目含笑，“这个叫龙蛋，他们说是世上最大最大的蛋！”

龙蛋！世上真有传说中的龙，而且还会生蛋？我将信将疑。

接到手里一掂，感觉是真的蛋，里面还有东西会流动。这种蛋在鬼市里可能也是稀罕之物，所以招来整群鬼魂疯狂追帐。可我身上只有阳人用的钱，没有冥币，于是躬身放下龙蛋，向亮灯的山坳抱拳道：“对不住各位，我们仓促之间忘了带钱，明天定当加倍奉还。”

“哎呀抢都抢了，还跟他们讲什么鬼话。”小旦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，“你在这儿还有谁敢来要钱！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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