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到跟前，怔怔地看着雯雯。她半跪在地上，浑身像被抽掉了筋，脸也变得僵硬，只有眼睛还有活力，圆圆地瞪着我。

我转过身对着老和尚，欲言又止。老和尚似乎懂了我的意思，他向一旁的老板作了个手势，老板随即发话，叫其他人出去回避。

屋里剩下五个人，老板、老和尚、三德、雯雯和我。老和尚慈眉善目，语气却很严峻：“妖孽不除，这位施主性命难保，将来还会有人遭殃，小师父你说能不能留她？”

“她……她阴气很重，又传给三德哥，但她……好像没有害人的意思啊。”我嗫嚅道。

老和尚炯炯的目光笼罩着我，心平气和地问：“那你是如何发现异常的？”

我从骰盅开始，简要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。老和尚频频点头，说这就对了，眼前女子的阴毒之气一般不会外露，但她快速摇晃骰盅，气息就流转在上面了。当然唯有得道之人和奇异之士方能察觉。

“小师父年纪轻轻却罡气贯注，往后定是个不凡的人物，但你可能对邪魔之道知之甚少。”老和尚说到这里，戟指瘫倒在地上的雯雯，语调高亢，“此妖魅以色诱人，专吸人精气，你说阳间能不能容它！”

吸人精气！这类女鬼女妖我小时候在家里听多了，竟然真有此事？

我浑身泛起寒意，心像沉入了冰水。眼前的雯雯真是大人们口中最恐怖的女鬼，吸干三德的精气将他置于死地？

既是鬼魅，怎么能在白天现身？

老和尚高声念诵佛号，一句紧似一句。雯雯的头发散乱，脸颊苍白得刺人眼目。而老板的脸色却越来越黑，像暴雨前的天空密布了乌云。倚在椅子上的三德此时似乎清醒了一些，睁大眼睛瞪着我们，但身体仍然动弹不了。

“这个妖孽叫冬瓜鬼，专门吸人精气夭人阳寿，佛经上对它早有记载。”老和尚停下佛号说道。

他继续解释：“冬瓜鬼先控制因男女之事冤死的游魂，再假托人身才能来到阳世。对这种妖魅，释、道两教见而诛之，故原本并不多见。不过现今世风日下，守节男女少，淫邪泛滥多，这些鬼魅就会蠢蠢欲动。”

他转向雯雯：“你从实招来，也许老衲可以超度你去冥界安身。”

雯雯手脚动弹不了，只勉强挺了挺腰肢，断断续续的声音又低又哑：“你们男人都不是……好东西，你们先害人……哪个看上我……我就……吸光他的精气……”

她的目光从三德移到我身上，眼睛通红通红的像只兔子，看得我心头一阵抽紧。

“阿弥陀佛，不思悔改的妖孽！小师父你来助老僧一把。”老和尚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脱掉鞋子抓住她的脚心。”

我迟疑不决地蹲下去。这时老板也过来帮忙，把雯雯的红皮鞋扯下来扔到一边。老和尚连忙道：“让小师父来吧，你们普通人吃不消的。”

我抓住雯雯冰凉的双脚，老和尚从肥大的袖袍里探出手掌猛击在她的头顶。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，我的手掌心感觉有个冰球似的阴冷东西顶了一下，然后见雯雯瘫软在地，翻着白眼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。

老和尚告诉我们，用阳罡之气同时封住脚底涌泉穴和头顶泥丸宫，冬瓜鬼才无处可逃。

这个冬瓜鬼控制的游魂，正是小镇上失恋投河的女子冤气所化，这点我此前已猜到。只是不明白，羊老仙曾经为她安过魂，如何又被冬瓜鬼所利用。

至于眼前的尸体，应该是另一个不相干的死者，冬瓜鬼在她刚死时寄魂其中令其复活，作为驱使的躯壳。所以老和尚吩咐老板，查清尸体的来历，把她送回去好生安葬。

这时，三德渐渐恢复了神智，他有气无力地向我们道谢，说：“原来活人也是假的，他娘的这什么鬼真是厉害！唉，人有三德，大师和兄弟的情义我一辈子记着！”

“好一个除夕！”老和尚顾自又感叹道，“阴阳两界的奇人怪事今天都让老衲遇上了，这世道真是越变越古怪。”

事情结束了，我却一点高兴不起来，心里反而有种空洞的难受。

吸精气害人的鬼魅应该除去，这事让羊老仙知道了肯定也会赞许，但我觉得这阴阳之间有些事不是对与错两个字可以概括，总是牵扯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也许我不够聪明，理解不透其中的玄奥。

出了这样的事，最懊丧的当然是老板，但他是料理后事的老手，一切做得滴水不漏，连小妖她们也毫不知晓中午发生的事情。

羊老仙说好奇心太重的人活不长，世上许多事不知道才是福，知道了轻则招来小祸影响一时，重则发生大祸破坏一辈子。所以啊，又聪明又糊涂的人才是最聪明的人。

我想小妖她们当然是不知道冬瓜鬼和借尸还魂之类的事为好，大年三十该喜气洋洋才对。

今晚的团圆饭是一年里面最重要的一餐，小妖中午特地去做了头发化了妆，回来一看简直光彩四射。可是到下午，有个重要客人来找老板，说一批留在大陆过年的台商要搞个宴会，叫这里的姐妹们去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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