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机先生

——

“哈，我就知道，千金不能得一见的辋川忘机，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给父皇请来当塾师，我想，父皇也未必知道你和母妃的关系吧？”

他浅灰色的眼直直地看过来，沉默了一瞬，他缓缓展出一个微笑来。

“你这个孩子，就是太聪明了。”

她也微微笑着，看见老师坦然的样子，她反而又显出在师长面前纯然的娇憨和单纯的样子，懒懒地倚在塌上，“那我猜猜哦，辋川忘机，南沙李家，还有，”她狡黠地眨眨眼睛，“本姓是何。何以得天下的何。”

“先生不解释一下么？”

忘机哑然，从来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学生，智多近妖，但是就这样轻易地剖解出了几朝秘辛，他还是有些心惊了。

“何家每代，必有一人入宫，一人入朝。”

“这一代，是先生和母妃？”说着她便摇摇头，“不，不是您，是--”

“谢裘。”

两人异口同声，都微微笑开，烛光摇曳，烛泪滑落在金色的雕花盏台上，在凝固的瞬间，闪烁着着两张如出一辙的微笑的脸。

“建元年间，何家先祖为大盛王朝推了一卦。”

“百年内必有大祸？”

她想起那个时候，误入密室，昏暗的密室中，建元帝画像背后红色的簪花小楷，朱笔赭墨，清隽秀丽，却是个女子手书。

“是。”

“那时的何家先祖，是个女子？”

“不，历任何家家主均为男子，你看到的画像上的字，是--”

“如妃！何家长女何如意！”

忘记先生默然。

而陈文昭敛了笑容，咬紧牙关，一字一句地问：

“辋川何家！既然炙手可热至此，为何不自立为帝！”

“阿昭，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
“你我曾祖，是生死至交，一个是智多近妖，专献奇诡谲术的睿智谋士，一个是驰骋沙场，风姿勃发的烈血将军，哪怕后来两人一人为君，一人为臣，依旧是袍泽至交。”

“何况何家推卦之术，已经触碰到了天机，再进一步，恐怕会招致天怨。”

“先生，您相信吗？”跳跃闪烁的烛光下，阿昭的眼里满出了淡淡的雾气，蒙蒙地看不真切。

相信所谓君臣，还会有那么诚挚的感情吗，兄弟义气，袍泽至交，您相信吗，相信那两位人中之龙，他们之间的信任，坦诚，惺惺相惜，这所有的一切，可以越过那重重宫阙，道道朱门，可以越过金碧辉煌的长明殿前那九九白玉长阶，可以越过殿内那座金光闪闪的，华丽而易碎的，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也让无数人噩梦连连的，布满荆棘的王座吗？

先生，您觉得可以吗？

她怀疑，因为她不知道，很多很多年以前，长明殿外的那棵杏花树下，青衣男子长身玉立，缓缓吹笛，白袍男子剑气啸然，寒光铮铮。

一曲尽了，杏花沾衣，两人抬眸，相视一笑。

但是忘机却知道，也相信。

“咳，那是因为，你不知道，建元帝经常夜召曾祖在宫中过夜。”

阿昭瞪大了眼睛。

“嗯，是的。”

“可是，可是……”

“……虽然两人各自成家，但是，两人关系一直匪浅。”

——

李瀛洲

海客谈瀛洲，烟涛微茫信难求。

越人语天姥，云霞明灭或可睹。

“将军可不像谋逆之人啊。”

“长笙公主如此作态，不怕本将军真的杀了你？”

“将军要杀，我就活不到今朝了。”

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静淡然的眉眼，当初走马场里那个缠着他，嚷嚷着“瀛叔，瀛叔”，想要学骑马的女孩子，到底还是长大了啊。

“公主可不要忘了，我现在是大楚的瀛洲将军，而不是大盛的瀛洲将军。”

“那瀛叔应该也知道，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长笙公主了。”

“今天是故人叙旧，瀛叔不必紧张。”

他一震，斥道：“你怎么还敢来找我！”

她凑近，压低声音：“李瀛洲，原名李平，李家家生奴，十五从军行，二十百夫长。二十一母死，纵马长驱入李家，取李家独子一臂。二十四将兵大破敌军，二十六收作李家义子，更名瀛洲，三十二随陈王起事。”

“李家也不过是我大盛臣子，臣子家奴，竟然也敢大逆弑君！”

“长笙公主可不要忘记了，现在的李家可不是李司前的李家，李司前的李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大盛臣子，它只是——”

“——前盛逆臣！”

“不过现在，也没有什么长笙公主了，来人，拿下！”

“嘘。”她淡淡地抿了一口茶，嗯，甜的。

“不需要瀛洲将军动手，我自己能走。”语罢，她朝他微微福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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