达摩盘腿坐在院落的一角，屁股下面只有一块简单的蒲团，这便是他在庄周这里的落脚之处了。

除了打坐，便是睡觉达摩也在蒲团之上完成。

关于这点，并不是庄周太吝啬，完全是达摩自己的原因。

作为一名武僧，传承下来的并不只是武技，还有重要的苦修。

每一名武僧都是苦修士，在类似的环境当中生活。身无长物，没有钱，没有武器，没有护甲，仅有一双肉掌，一身布衣，再加上一颗佛心，仅此而已。再多的便不需要，也不能有，只有这样，才能达到心与天地合，而身能容万物的境界。

西山庙的落寞源自于此，再虔诚的信仰，很多时候在单纯的物质需求之下变得不堪一击。只要是人，活着便有需求，或是漂亮的衣物，或是精致可口的饭菜，或是温暖的被窝，如此种种，能断其中一种都非常不得了，更别说要全部断掉。

最为重要的一点。武僧之中守护众生的信念意味着更多的付出，很多时候没有回报的奉献。这一点对于有志成为强者的人来说更是不能够忍受，毕竟身为强者，如果不能够站在众人之上，反倒要为脚下尘埃当中的人付出，那成为一名强者有什么用？

然而，这一切对于达摩来说都是虚无。

他所经受的一切，远远比西山庙鼎盛时代那些按照戒律修行的武僧们要苦难得多了。一模一样清苦艰辛的修行，修行之余还有个性格糟糕透顶的师傅在旁边，不是被踹下山崖，就是被丢进黑暗中的荒原，种种可以追忆的过去都让人不由得感叹，能够活到长大达摩真的很不容易。

还在愁眉苦脸的狄仁杰抽空朝着打坐的达摩投来目光，不由得肃然起敬，从刚开始见到达摩时的称呼师父，现在也已经改成大师了。不只是因为和达摩论过禅的关系，还因为达摩的苦修。

换成是大唐当中的寺庙，那些寺庙的主持，有几个能够做到如达摩一般模样？反正狄仁杰是没有见过几个的，反倒是弟子簇拥，被信众供奉者众。

还别说达摩这种武力，那些主持真的有达摩的实力，只怕也不会甘心只当主持了，反而会去争一争佛首的位置。不无可能的话，可能他们还会将自己塑造成在世的佛陀。

狄仁杰默默的又收回目光，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事迹当中。

达摩睁开眼睛来，并不是因为狄仁杰的目光。

他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，时至秋季，天上的月亮到了一年当中最亮的时候，更别说在北海山巅，这里似乎离明月更近，能够触及到明月了。

月光轻柔如水，洒落在达摩身前的草地上，照出了明亮的一圈。

达摩看着明月，虽然八月十五已经过去了，可这时候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。

看见明月的时候，总会想起些什么，因为明月代表着思念。

有些人看不见，明月却时时可以看见，可能你在看着明月的时候，你思念的人也在看着它。两个人都在看着明月，明月又在看着两个人，大约等同于看不见彼此的两个人借由月亮在对视。

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”达摩念叨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一句诗句。

武僧不是光会练武不会看书，经书也是书。达摩更近一步，老和尚在他小的时候常常骂他笨，要他多看书，于是达摩便养成了翻阅百家书的习惯。

还好，书籍并不算在享受品里面，不然达摩也不能够时时刻刻在有兴致的时候可以翻阅了。

作为在西山庙待了二十多年的一名武僧，达摩离开西山庙的时候，带得最多的不是别的，正是收藏着的一大包裹的书籍。这一大包裹，也只不过是他几间屋子里面的藏书当中他最珍惜的，能够百读不厌的那一些。就这，还是他挑挑拣拣，选取其中精品才缩减下来的。

其中，达摩最常看的便是诗书。

因为老和尚除了念叨他笨，还不时念叨着城中的水灵女子多么喜欢书生气的男子。

老和尚懒得记，于是常常被弹脑瓜崩，还被骂笨的小和尚只好越俎代庖了。

经书就算了，要不是经书用来练心有用，达摩也不会去看经书。

至于为什么？

山贼以及野兽可不会听你念叨经书，不会立刻放下屠刀。终究还是拳头更有用一些，武僧与他人的交流靠拳头更加有效率，并且百试百灵。

达摩突然的微笑，要是那个老混蛋知道有人在对着明月想念他，而这个人却不是个女人的话，估计已经大骂着跳脚了。

只可惜某人已经入了土了，不仅骂不了，脚连抽搐一下也不行了。

莫名的有些怀念，那被责骂着的日子。

小时候不懂，会满心的委屈，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却倔强的不让它流下来。

长大了则是习惯，将那些骂声当成是日常生活当中的一部分，并逐渐理解背后的是什么。

那在风雨里面遗落荒野的芭蕉叶，那在深夜依旧亮着的晦暗烛火。

和尚啊，也是会有思念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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