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何要找她要这个东西？有什么事，非要以死来解脱？”

她惨然一笑，将那枚漆黑的药丸摊开在掌心里，朝他摇头道：“也没什么要紧的事，也不是什么人逼得我走投无，我就是觉得——这样活法，其实跟死了，也没什么两样的。”

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，一颗接一颗，落在那漆黑的药丸上。

他竭力按捺住想要上前劈手夺过的冲动，可是心里却有什么被了，那是一只无形的手，触不及防的他素来坚硬的心房，她的泪光瞬间化成无数银针，扎的他遍体鳞伤。

他知道她素来坚韧，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而凄惶无助的时候，他的心一软，所有的神智都在那泪光里崩溃决堤。那种细密的抽痛一的袭来，如同蚕丝成茧，千丝万缕，一根根上来，得他透不过气来。

此刻，他只想摘下脸上的面具，告诉她，他真不会在意那样的一件事。承恩并非她所愿，他只恨自己没能在那样的时刻护住她，一切都是他的错，他怎会忍心怪她？

可他却偏偏不能——并非是骄傲，亦或者是自负，只是从戴上这玉面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，他需终身用命和一切来守护这个身份。除非死，否则他便不能。

他几乎就想转身，可那样也不能。

真是难，这一生，他就没有试过这么难的时刻。

他却不知道，她一直在哭，其实也是一直在等。

可她最终只等来了绝望。

因他这一句恢复了理与克制的话语，只冷静的替她剖析道：“我劝你不要行此险着，一来你身系苏家上下的安危荣辱，虽然服用此药丸之症状可能会让人误以为你是被人毒杀了，但一来你去见戚姝玉时，阖宫上下有不少人都知道。这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，有的只是不能被公开的事实。所以一旦皇上发现真相，得知你是自尽时，必然会震怒甚至会将这些时日里积压的所有痛苦都到你家人身上。二来，你也知道此药已经被太医研制出了解药，虽然说戚姝玉服用的量浅，但此刻你寝殿外就守着我。我离去之后，必然会惊醒她们。到时候待太医赶来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。你若此次死不成，从此以后，只怕连些许自由都难得。因而，又是何苦来哉？”

是啊！何苦来哉？为喜欢一个人，她连最后些许自我都丧了。得知他在母亲的坟被人开了墓，心里揣测着他该如何悲苦绝，便是他不告而别，她依然心痛如焚的绞了一缕青丝，千里万里的让人送了去。

这一生她从来视苏家上下为至亲至爱，为那份养育之恩，她连吴家那样不堪的亲事都点头应了下来。可察觉到建帝心里对他的猜疑时，她毫不犹豫的抛出了自己的身世，哪怕过后她心里歉疚如山，却也不肯改变衷。

这么喜欢一个苦心积虑来欺骗自己利用自己的男人，她这事何苦来哉？

有那么一刻，她真想劈手给自己扇上几个大嘴巴。她怎么会变成这样？她怎么会心甘愿为了一个无无义的男子，甘愿自轻自贱至此？

可她终究忍住了这样的念头，她已经做尽了世间最无谓的傻事了，而今不过是给自己一场心死的告别而已，真是不消在让他看见自己痴傻蠢笨的那一面了。

于是她伸手擦拭了一下满脸的泪痕，开口道：“很小的时候，我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，饮食上头有诸多的忌。我母亲从来不许人给我吃糖，在我家里，便是过年过节的时候，那些b着花花绿绿的糖衣的糖果，也是假的，都是象征的干果而已。我曾悄悄了几颗出来，藏在袖子里吃了，发觉不好吃之后，从此我就不再想着要吃糖了。”

“那时候我哪里晓得母亲的苦用心，因为常年都要吃很苦的药，她心里疼我怜我，所以不让我吃糖。因为没有尝过什么叫甜，所以，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下去的药有多苦。”

“可是后来三岁那年，二哥的在外面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我吃。我现在还记得，那糖葫芦的味道有多甜有多好吃——也是因为这个，我不愿吃药了，背着母亲把药都倒进了窗下的花盆里。后来过不到一个月，我就大病了一场，差点死去。”

她静静的说着往事，脸上的神是平静而安然的。可那安然却是饱浸了绝望，他听得出她满心的凄惶，就似溺水的人，在茫茫的江海当中，已透支了最后一份力气，可是，却触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，更看不到岸在何。

“后来师父救了我，我侥幸捡回一条命，但从此以后，我再也不吃糖了。”

她终于收回掌心里的药丸，就像是方才那意自戕的念头，也不过是孩童时期想要吃糖的念想一般。

然后轻轻道：“我要睡了，你走吧，以后——不要再来了。”

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，她已经闭上眼睛，躺回枕上。纱帐并没有放下来，烛火中依稀可见那浓而密的睫毛，像是蝴蝶的一双翅，在火光下投下微影。

几茎乱发垂在脸畔，那脸颊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。

他心中百味陈杂，一时也说不出是怜是爱，还是一种歉疚与隐忧。最后只是默然无语，带上门离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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